替代役男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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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花蓮縣消防局的替代役役男。

　　不知道各位對替代役的印象是什麼，或許就是「爽兵啦！人家常備役的每天操操操，你們那麼爽根本就是在浪費國家糧食。」不然可能就是「想當年拎杯在某部隊有多刻苦，你區區一個替代役的，有什麼說話的餘地。」

　　我不想激起常備役與替代役之間的戰火。但以下的故事，或許只有替代役，不，甚至可能只有社會役與消防役才會遇到。

　　在消防役裡面，除了少數單位，通常都會跑救護。什麼是跑救護？就是跟警消學長一起坐著救護車，開車去救護傷患。入伍的第二個月就是在專門受救護訓練，一定會要你考到一張EMT-1(初級緊急救護)證照。

　　救護，老實說其實沒什麼可怕的，尤其對已經麻木的學長們來說。不知道是見多了，開始對此見怪不怪，還是當做功德在做，所以倒是心安理得。不知不覺對傷患的病情也逐漸失去了當初第一次跑救護時的緊張、同情、還是興奮感。

　　因為我很清楚，那些人大多是因為意外事故導致的。除了少數幾個酒鬼每次路倒亂報救護以外，當然這又是另外一個故事了。不知不覺，我們對救護的話題，從救護技術開始轉移到被載的病患是不是女的、幾歲、正不正、有沒有照片或電話；或是一些救護時的趣聞上。

　　你說消防役操嗎？除了救護以外，還要兼顧火災、山難、風災、抓蛇、抓蜂，以及一堆大小事務。我不敢說操不操，但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在這裡你會看見很多你過去所未經歷過的事情。無論是好是壞，還是令你震撼的事……



　　那夜，我親眼看見一幕人倫悲劇。



　　一通救護的電話從勤務中心用警用電話直撥了過來。一樣是很平常的摔倒救護，一樣是很簡單又制式的通報地點與時間。出發前，我還開玩笑地跟身旁的同伴賭這次救護是不是正妹，如果是的話馬上拍張照留念炫耀。

　　「廣東廣東，花蓮91出勤，出勤人員隊員ＸＸＸ，役男ＸＸＸ。」無線電一喊完，響著警鈴救護車出動了。今天適逢大選前四天，一路上都是各選舉總部的造勢活動。花蓮很小，沒有什麼超大型的造勢活動，大多是一些零星的地方聚會。

　　看著一個個總部從我眼前飄過，每個候選人不斷的宣導自己的政見，大都不偏離一個目的：『要讓花蓮變更好。』

　　這不是重點，從桃園的家來花蓮快一年了，花蓮真的很美。美的讓人不禁想年老時來這置產退休，在台灣最後一片淨土裡安享天年。

　　「這趟救護可能會不同於平常。」我心裡的直覺如此想著。

　　「廣東，花蓮91到達現場。」無線電喊完，我與學長馬上拿起救護箱，推下擔架前往病患那。

　　我想的沒錯，真的跟平常的不一樣。詭異的氣氛令我不驚而慄，在我眼前的，是地上一灘血淋淋的人，在那名病患身旁的，是她不停哭泣的妹妹。氣氛很寧靜，彷彿自己的心跳聲都能聽的一清二楚，除了那名婦人因疼痛發出的聲音，以及他妹妹的哭聲以外。

　　我們得知病患是從二樓樓梯摔下來，如往常般做了基礎的包紮與固定以後，準備第一時間急速送往醫院交差收工。病患上了擔架準備推上車的途中，我聞到了我討厭的味道──喝醉酒的氣味。從那名男子與哭泣的婦人爭吵中，大概聽出了他是病患的弟弟，他失業了，並且失去了經濟的能力。

　　「我就是沒工作了，不然你要我怎麼辦？」酒醉的男子無奈地大叫。

　　最後，聽到一件駭人的真相，他就是因為失業，藉酒消愁，然後突然發酒瘋──把自己的姊姊從二樓丟下去。



　　送到慈濟醫院以後，如往常的做好救護紀錄簿等例行工作以後，直接無線電報離院準備回去。

　　我不想評論他們的人格還是品性，或許他們是原住民，但這跟他們是原住民與否並沒有什麼關係。在歸隊的路上，氣氛異常的沉重。看著救護車上警示燈在四周閃著紅光，我的思緒很亂。我很早就聽聞過台灣有很多失業的人，因為失去了經濟能力，只能過著無止盡的痛苦循環。

　　貧窮？對我來說並不陌生，我自己也曾經歷過。「沒錢了就自己找工作做啊！」或許過去的我，甚至一些都市的人會這樣想。但很可惜，這裡是花蓮，我不知道其他比較落後一點的市鎮是不是也會有這樣的問題，至少據我自己的親身經驗，在花蓮與台東一帶這個問題很嚴重。

　　寫這篇文章之前，我有跟週遭的聊這件事，大多數人除了同情以外，還能做什麼？我一個學弟說：「那也只能怪他們自己啊！除了喝酒卻什麼都不肯做，那是他自找的。」



　　我突然想到一本小說的情結……



「你、自、己有沒有想過，你的人生可能已經到了盡頭？」

「盡頭的意思，不一定是死亡，也不是說，不能繼續過舒服的日子。」

「盡頭就是沒有變化，不斷週而復始過沒有可能的人生，這個社會太多人走到了盡頭，有些人三十歲到了盡頭，有些人二十歲就到了盡頭，有些人不過十幾歲，也到了盡頭。」

　　　　　　　　　　　　　　　　　　By　九把刀．《樓下的房客》



　　……他們真的是選擇自甘墮落嗎？他們真的就是喜歡喝酒其他都不管？他們真的不想去創造自己的未來嗎？他們就真的甘願一輩子在教育落後，毫無前景未來的城市裡生活嗎？

　　我想不是，他們不是甘願就這樣過著盡頭的人生。而是他們根本不知道有什麼能拯救他們未來的作法！很多人當然直接一口斷定是教育的問題，如果教育做的好，他們就能脫離貧窮困苦。但，說那些話的人，有真正了解過他們要的是什麼嗎？

　　在花蓮放假時我常外出走走，跟一些本地人聊天。大多數都是老人，不然就是小孩。「年輕的人都跑去西部了。」一個孩子在台北念書的中年父親感嘆的說著：「並不是他們不愛花蓮，而是花蓮根本沒有他們容身之處。」

　　就拿我自己的例子好了。替代役第31梯，消防役花蓮縣的役男，沒有一個是花蓮本地人！是的，一個都沒有。

　　花蓮風光美麗的陰影下，卻是如此殘酷的世界。

　　花蓮人要的到底是什麼？老實說，我不知道。看著一個個競選總部在我眼前飄過，他們的政見不外乎就是『打造國際觀光都市的花蓮』、『建造蘇花高促進繁榮』、『讓花蓮變成XXX』。卻似乎沒有一個真正關心在地人的民生問題。

　　或許我只是一個外人吧。在選舉將至期間，腦海裡想著一個個候選人來消防局拜票握手，看著他們熱情的眼神與有力的握手，現在卻讓我感到一種莫名的虛偽。

　　我只是一個替代役男，再五個月以後我就要退伍回家了，老實說花蓮變好變爛對我來說沒什麼差，與我無關。但看著今天那一幕悲劇，我的心中五味雜陳。可是當你開始對社會冷漠，未來社會也開始對你冷漠的時候……

　　到底是這個環境讓我們變成如此冷漠，還是我們的冷漠造就了這個環境？我不知道…



「請問你們，曾經有個孩子跟我說，長大以後要當正義的夥伴，打倒邪惡。為什麼你們會放棄正義，走向黑道做壞事呢？」

「呵呵……麻煩你告訴那個孩子，我們並不覺得我們做的是壞事，我們仍有我們的正義。」

　　　　　　　　　　　　　　　　　　浦澤直樹．《二十世紀少年》



　　……到底社會的正義在哪裡？還是所謂的正義已經變質成某些團體的利益了？我不知道。看著救護車上警示燈在四周閃著紅光，我的思緒很亂。

　　到底花蓮人要的是什麼呢？蘇花高嗎？國際觀光都市嗎？還是那些所謂的老人年金等社會福利制度？

　　我知道在這個可怕的社會底下，還是有默默無名的慈善團體在努力為此付出。我自己也固定每個禮拜一天在醫院當志工，但看著殘酷的現實，實在真的很無力。

　　「有一種東西，叫做正義。正義，需要高強的功夫！」九把刀《功夫》裡的名言在我腦海裡不斷浮現。可是有沒有想過，當人擁有高強功夫的同時，是否也忘記了要伸張正義呢？

　　老樣子，我不知道。

　　我只能漠視著這殘酷的社會，只能盡自己所能做著無謂的努力。


最後來一首Bob Dylan的”Blowing In The Wind”作結尾吧

How many roads must a man walk downBefore they call him a manHow many seas must a white dove sailBefore she sleeps in the sandHow many times must the cannon balls flyBefore they're forever bannedThe answer, my friend, is blowing in the windThe answer is blowing in the wind
一個人究竟要走多遙遠的路，才能被稱為男子漢？白鴿究竟要飛越多少個海洋，才能在沙灘上安眠？砲火究竟還要再發射多少次，才能永遠的被禁止？我的朋友，答案就是隨風而逝。答案就是隨風而逝。

How many years must a mountain existBefore it is washed to the seaHow many years can some people existBefore they're allowed to be freeHow many times can a man turn his headAnd pretend that he just doesn't seeThe answer, my friend, is blowing in the windThe answer is blowing in the wind
高山究竟還要等待多久，才能被海洋沖刷掉？人們究竟還要等待多久，才能允許得到自由？而他究竟還要轉頭幾次，才能假裝沒有看見？我的朋友，答案就是隨風而逝。答案就是隨風而逝。

How many times must a man look upBefore he can see the skyHow many ears must one man haveBefore he can hear people cryHow many deaths will it take'Till he knows that too many people have diedThe answer, my friend, is blowing in the windThe answer is blowing in the wind
而他究竟要抬幾次頭，才能看見蔚藍天空？而他究竟要多少耳朵，才能聽見人們哭聲？死亡究竟要帶走幾人，才能知道太多人已死？我的朋友，答案就是隨風而逝。答案就是隨風而逝。


The answer, my friend, is blowing in the windThe answer is blowing in the wind而他究竟要抬幾次頭，才能看見蔚藍天空？而他究竟要多少耳朵，才能聽見人們哭聲？死亡究竟要帶走幾人，才能知道太多人已死？我的朋友，答案就是隨風而逝。答案就是隨風而逝。